出差途中，彭冠琴得知又一位同事辞职了。这是2020年11月一个月内辞职的第4位同事。
彭冠琴想，这是同事们对她没有信心，所以离开了。3年后的今天，自己能否做好一个秘书长，她仍没有信心。
2019年年底，位于香港的“阅读·梦飞翔”文化关怀慈善基金创始人梁伟明，因常年奔波于香港和湖南，身体每况愈下，便把湖南团队——湖南省梦飞翔阅读教育发展服务中心（以下简称“梦飞翔”）交到一直跟随他的助手彭冠琴手中。彭冠琴毫无征兆地挑起大梁。
此后，新冠疫情爆发，创始人来不了，资金断崖式下降，而又没有独立筹款能力，一个月内流失4名员工。风雨飘摇，“梦飞翔”步入危机。
困境中，彭冠琴从未想过离开。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，如果真到了一分钱拨款也没有的那天，就算降薪到两千元，她也要将“梦飞翔”做下去。
“学校和学生都是需要我们的，所以我坚信无论如何艰难，通过我们的努力，‘梦飞翔’一定可以走下去。”彭冠琴告诉《社会创新家》。
（和学生交流的彭冠琴）
1
接棒——临危受命
彭冠琴就读于湖南警察学院的法学专业，2008年大学毕业，她来到长沙市天心区青园小学实习。当时青园小学的第一个图书室是梁伟明校长捐赠的，彭冠琴参与协助了新图书馆的筹备工作，因此与“梦飞翔”结缘。
推广阅读教育，始于香港新会商会学校校长梁伟明的一次湖南之行。他走进韶山市如意小学，被简陋的办学条件震惊。他决定要为内地农村学校捐建图书馆，还要通过推广阅读教育，让农村孩子拥有放眼看世界的机会，为他们的终身成长奠基。
2008年，梁伟明辞去了校长职务，卖掉了香港的房产作为项目启动资金，在香港注册了“阅读·梦飞翔”文化关怀慈善基金。
2017年，梁伟明在湖南省民政厅注册了湖南省梦飞翔阅读教育发展服务中心，湖南省梦飞翔阅读教育发展服务中心被省公安厅授予“首批境外非政府组织驻湘代表机构证”。
担任梁伟明的助理前，彭冠琴做过一线工作，对接过县区。“我对接的益阳南县、湘西凤凰县、古丈县，是我们团队中数据较好的。”提及项目，彭冠琴充满了笃定与自信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，关于担任秘书长的话题。“我现在还没适应如何当一个‘秘书长’，我更擅长做项目。”
梁伟明为何把“梦飞翔”交给她，彭冠琴不理解。毕竟，她经常让梁伟明“不舒服”。彭冠琴是个“不配合”的下属，每每开会时，她都会将一线老师和校长的心声表达出来。这些不悦耳的声音，往往让场面气氛变得尴尬。“提出存在的问题，是为了更好的改变。”彭冠琴坚信自己的做法没问题。
成为秘书长，出乎彭冠琴的意料，但她接住了这一份责任。面对压力与危机，她像一盆被搬到室外的温室植物，经历风吹雨打，坚韧的她没有被摧毁枯萎，而是更以顽强生命力带领“梦飞翔”走下去。
彭冠琴认为，虽然自己不是最优秀的人选，但一定是梁伟明最信任的人。因为，无论“梦飞翔”处于何种境地，彭冠琴都不会离开。
但不自信与焦虑一直围绕着她。
（彭冠琴走访学校）
2
筹款——生存瓶颈
彭冠琴觉得自己没做好——筹款能力弱，没能突破“梦飞翔”的生存瓶颈。
在疫情来临之前，“梦飞翔”与彭冠琴，都不曾为资金忧心过。“阅读·梦飞翔”文化关怀慈善基金每年为“梦飞翔”拨款300万元，足以覆盖机构运营和项目经费。疫情来临，拨款资金骤减三分之二，仅够机构运营和维持现有项目。
资金缺乏，维持正常的人员工资都成问题。13名员工，一下子出走6名，办公室都变得空空荡荡。因资金和人力短缺，彭冠琴只能带领“梦飞翔”调整项目，和学校开展合作以提供阅读教育培训为主，无法建设新图书馆。
彭冠琴对《社会创新家》说：“我发觉自己不会和基金会、教育局打交道。以前梁校长承担了所有，他把我们保护得很好，我们只需要做事就好。”担任秘书长，彭冠琴直面责任与压力，没有缓冲的时间的她，只能硬着头皮咬紧牙关。
“只有提高筹款能力，才能在“寒冬”中活下去。”辗转反侧，深入思考后，彭冠琴下定决心，一定要突破筹款瓶颈。
彭冠琴不擅社交，但身为秘书长，她必须硬着头皮，去找基金会、找企业谈资助。申请资助的结果，往往是没有后续。项目书改了又改，却石沉大海。
筹款能力的缺失像一把剑悬在彭冠琴头上，她常常在半夜里醒来，反复叩问：“怎么就没有回复呢？我们的项目书差在哪儿呢？”
彭冠琴分析中标同行的机构定位，来思考基金会关注的社会问题是什么？基金会想要什么样的服务？反思自身，她苦恼自己不善言辞，没有讲故事的能力。她埋怨自己性格温吞，没有主动追问后续。
向企业与基金会筹款，彭冠琴屡屡碰壁。她想，不能等，等是等不来钱的。先用自己的劳动筹一笔，能筹多少是多少。
彭冠琴的家乡株洲市炎陵县，盛产高山黄桃。高山黄桃采摘期只有10天，如果不能及时采摘和售卖，那么一年的辛苦便会化为乌有。果农们靠天吃饭，辛苦劳作，每年仍有大量的黄桃卖不出去，烂在枝头。看着发愁的果农，彭冠琴想到了助农售卖。
帮果农采摘与售卖，每卖出一箱黄桃，果农便给“梦飞翔”分红10元。2020年，“梦飞翔”获得了6000元的利润。彭冠琴将这6000元全部捐进“梦飞翔”参与的99公益日“一本好书造就梦想”项目里。项目最终筹得善款246875.71元。
助农卖水果，挂靠湖南教育基金会参与99公益日，申请心和基金会、政府购买服务等等尝试，解了“梦飞翔”的燃眉之急。但是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，如何提高筹款能力仍然是彭冠琴与“梦飞翔”接下来所面临的难题。
（学生与家长一起阅读绘本）
3
转型——迫在眉睫
“梦飞翔”在落地学校以后，首先会帮助学生养成阅读习惯，并鼓励学生们发表读书感受，提升学生的表达能力。
开始，乡村学生因之前没受过相应地表达训练，走上讲台会不知所措地落泪。透过孩子们的眼泪，彭冠琴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。作为被奶奶抚养长大的留守儿童，彭冠琴性格腼腆，不善言辞。今年36的她，依然觉得表达是件有挑战性的事。
正因如此，彭冠琴深知阅读教育的重要性。阅读教育能通过鼓励，培养孩子们的自信。
“梦飞翔”会给学生示范一些表达范式，让他们在发言时至少能够说几句，例如，“今天，我介绍的一本书名字叫做……，这本书的作者是……我最喜欢的是……，这本书讲的是……，我从这本书中学到的是……”
过程中鼓励学生提问互动，促进学生的专注聆听、提问和回应能力。在半年左右的时间中，许多学生都敢于站起来发言，并且能够就书本中的内容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。
“梦飞翔”的重点工作是帮助乡村学校建立“藏阅一体化”的新型图书馆，推广阅读教育。“梦飞翔”提倡合作学校确保每天有30分钟的阅读时间，还有每周一节的图书馆阅读课，让小朋友体验沉浸式阅读，让图书馆不仅仅是图书的“流通场所”，更是成为学校各学科教学的“资源库”，亦是农村孩子们珍贵的“藏宝地”。
（“梦飞翔”图书馆）
根据“梦飞翔”阅读成长手册的数据显示，“梦飞翔”项目学校的学生，平均阅读量约为50本/学年，阅读种类涵盖22大类别，平均每周至少1次利用图书馆借阅书籍，每月完成1份阅读报告并有教师评阅。
进展并不是一帆风顺，各种困难层出不穷。其中，彭冠琴最不能理解的是，一些学校不能从孩子的角度出发。
2016年，“梦飞翔”从郴州市安仁县的一所学校撤馆。该校不做阅读活动，甚至将图书馆锁上。“梦飞翔”几次沟通都无果，“你们把图书馆的门打开，让孩子们去看书。书坏了、烂了、丢了，都没关系，重点是让孩子们能接触到书。”一场暴雨过后，该校图书馆一楼的书与书柜都被泡坏了。“梦飞翔”的工作人员们非常伤心气愤，立马把剩余的书籍和书柜拉到另一个学校去了。
“梦飞翔”对于阅读，有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。“梦飞翔”曾主动与六所学校终止合作。原因是“梦飞翔”在走访进课堂时发现，这些学校并没有落实三个层次提问法。教育没有捷径，只有真抓实干。“梦飞翔”不看PPT上的美丽数字，而是相信每位学生的状态。所以有合作教师发出感叹，“‘梦飞翔’只会做事，不讲人情事故。”
习惯了以“分数”作为自身工作的评价标准，对于多数乡村教师来说，课外阅读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。几乎每个合作地区，都会有老师对“梦飞翔”提出质疑与反对：“你们增加了我的工作量，不要来了。”
面对这类质疑，彭冠琴给出的答案是“坚持”。“单个有情怀有热情的老师，能做下去。但要从整体层面出发，必须发动县域的力量，两两结合。因为阅读是一种坚持。”彭冠琴告诉《社会创新家》。
“梦飞翔”会为合作学校提供完善的阅读课程和教师培训体系。分享新的阅读教育资讯和理念、适合农村学校运作的阅读教育操作体系和阅读教学技巧，同时采用养成教育先行的方式，让教师们能够快速看到初步的效果。
除了课程内容本身对老师的激励和影响以外，对老师的综合激励是必不可少的。引导教育局在行政体系内给予优秀老师更多的认可与鼓励，使一批重视阅读、在班级和学校开展阅读成效较好的阅读专干、青年教师被看到或被提拔起来。
“有了教育局的加入，老师们会觉得‘这是教育局也认同的事’。面向老师，我们还会组织对外研学、参与课题研究，让老师们也有自我发展的机会。”彭冠琴说。
（“梦飞翔”与资兴市教育局合作签约仪式）
也有坚持不下去的学校和县域，“梦飞翔”只能忍痛放弃。彭冠琴告诉《社会创新家》：“‘梦飞翔’太小了。我们只能集中资源和精力去投入愿意做的学校。”
人太少，钱不够。“梦飞翔”既没有精力去做项目升级迭代，也没有精力去为找上门的县域提供服务。彭冠琴认为，“梦飞翔”如今看似做得好，但仅仅做得好没有意义。资金、人力有限的隐患，让“梦飞翔”的发展危机四伏。“在做，和做出成效是不一样的。”想要确保成效，转型就迫在眉睫！
早在2016年，“梦飞翔”便启动种子教师团队建设项目，为乡村教师赋能。之所以称其为“种子”，就是期望他们能在本土生根发芽的同时，亦能发挥“种子”的效应，将自身的阅读经验推广至其它地区，让更多的乡村孩子受益。
截至目前，“梦飞翔”阅读种子教师团队发展至140余人，认证种子教师26人，已为全国范围90余个县市区提供阅读培训指导。
激发种子教师的力量，便是“梦飞翔”转型求生存的方向。彭冠琴设计了两步：把种子教师的管理转为县区的自主管理，增加种子教师的自我认同和身份认同。接着，打造示范区县，成立名师联盟，集中精力和资金去支持愿意坚持做阅读教育的教师。
（种子教师正在上阅读课）
一切顺利的话，明年开春，将启动益阳南县名师团联盟。益阳南县，是彭冠琴入职时对接的第一个县域，也是“梦飞翔”陪伴了13年的县域。
彭冠琴明白，唯有转型，唯有提高筹款能力，“梦飞翔”才能发展更多县域，才有精力升级课程。
危机尚未解除。接下来，转型能解除“梦飞翔”的危机吗？
